记者暗访一旅游公司“免费游”：把老人拉去常州开会，推销高额返息“旅游卡”

近日，杨浦老人于先生（化名）联系解放日报·上观新闻“民声直通车”平台反映，自己可能遇到了违法活动。

于先生退休后热衷旅游，多次通过一名旅行社业务员报名外出游玩，可近期，业务员突然开始向他推荐邻市某古镇免费旅游的活动，想着既然不花钱，便报名参加了。到了目的地，他和其他上海老人却被安排参加大会，举办方推销几万元的“旅游卡”，还保证每月有高息返利，现场不少老人付了钱。

市面上各类商户的储值卡有不少，但承诺高息返利的罕有听闻。到底咋回事？记者予以调查。

业务员称工作性质类似“民融”

记者依据于先生提供的联系方式，以游客的身份添加了业务员黄虹（化名）的微信。通过后，黄虹发来了“常州二日游”旅游线路，说可以帮忙申请“免费体验游”，要记者提供姓名、身份证号、电话等个人信息。当看到身份证号上不到30岁的年龄后，黄虹直截了当地表示“拒收”，说“我们主带老年团”。

见状，记者只好调整策略，佯称公司效益不好，自己刚刚被裁员，想出去散散心。一番闲聊，取得信任后，黄虹向记者发来了面试邀约，“我们是旅游公司，我招业务员，你今天有空过来面试吗？”

5月23日下午3时30分许，按照黄虹提供的地址，记者准时来到了长宁区长宁路1033号联通大厦。旅游公司在1810室，这家公司像是刚营业，门口摆着不少“超然国旅长宁分公司开业大吉”红色花篮。

旅游公司位于联通大厦18楼。

公司前台背景墙也写着“上海超然国际旅行社长宁分公司”，里面的布置很空旷，大厅中央有个没插电的空鱼缸，大厅两侧有几间办公室，靠墙摆着几个古典款式大型木质沙发，特别地用栏杆围挡起来。适逢“管理层”开完会，大约十个人从门口进来和记者打了照面，黄虹是操着北方口音的中年女人，她招呼记者去她办公室面试。

记者以面试者身份，进入超然国旅办公地点。

借着面试的机会，记者了解到了一些内容。按照黄虹的说法，“我们的工作性质有一点儿类似于民间融资。每一场‘会销’会讲到几条旅游项目，让客户去储值这个旅游卡，公司会给客户一些利息”，拿到客户的钱以后，“公司去做落地的实体”。黄虹告诉记者，业务员需要做的事情，就是“抓老年群体客户，因为老年人有钱还有时间。”对于免费体验游，黄虹说，不会允许陌生客户参加，只会带“意向客户”。

黄虹称，落地实体的收益足以覆盖客户的利息，所以公司能维持正常的运营。她给记者看了一张表，上面是各类旅游卡的利息，最少的一档年化利率都高达15%。她还告诉记者，业务员不需要坐班，工资只与老人买旅游卡的金额有关，60天内有3万元以上的业绩的话正常发底薪和业绩提成。她举例说，如果有老人通过记者购买了10万元额度的旅游卡，那么公司当月就会给记者发13000元的薪酬。“一般业务员每个月能卖30万到50万元，优秀的能卖50万到100万元。”

超然国旅的旅游卡返利表格。

黄虹给记者展示了手机里的一些会员聊天内容。这些老人的备注加上了“超然会员”，近期的几条聊天记录显示，黄虹确实通过微信转账的形式，给购买“旅游卡”的会员兑付了宣称金额的月利息。

老人储值10万元后，按照表格，超然国旅一共将返还老人18000元利息，还要付记者13000元薪酬，产生共31000元支出，还要在一年后全额返还老人10万元现金，记者适时问了句“老人会有风险吗？”黄虹的回答耐人寻味：“他拿着高额利息的同时，一定要承担同样的风险，风险是啥呢？就是我们公司是否能长期坚持做下去。”

记者提前蹲守“常州免费二日游”

记者提出想在5月25日常州二日游时随行“学习业务”，但黄虹称此次活动十分重要，都是要投资的准客户，只有她这样的正式业务员才能参加，委婉说下次有机会再带记者。

虽被拒绝，但黄虹在最初与记者微信聊天时，曾无意间透露行程计划。于是，记者依照行程，在5月24日晚，提前来到常州市郊一座小镇的某宾馆，蹲守次日一早即将从上海市镇坪路地铁站附近发车的超然国旅“免费二日游”团。

记者在旅游推介会前夜入住到会场所在宾馆。

5月25日早7点30分，装载老人的大巴车从镇坪路地铁站附近发车。

宾馆并不起眼，从外看只是一座两层小楼。门口的LED屏幕上滚动着“热烈欢迎参加旅游推介会的各位嘉宾”，大堂里也立着牌子，指引如何到旅游推介会的会议厅。会议厅不小，目测能容纳两百多人。5月25日一早，会议厅里已有酒店工作人员在布置会场，把所有的椅子统一朝向舞台。

下午3时左右，四辆沪牌旅游大巴驶进宾馆大门，车上几乎坐满了老人。办理好入住后，5时左右，老人陆续入场宾馆会议厅，业务员分散开，旅游推介会正式开始。

超然国旅大巴车驶入宾馆大门（中间大巴即前图车辆）。

返利年化近20%，现场老人投资踊跃

“欢迎各位贵宾朋友来到超然旅游推介会的现场……公司旗下目前有五个板块正在运营”，简单热场后，主持人便开始介绍起超然国旅在全国各地有数个投资项目，包括某滨海城市海参养殖基地、某内地省份的珍稀树木基地、某外地寺庙的“地宫福位”，还有位于上海崇明的生态农业基地。

5月25日下午5时，旅游推介会即将开始。

“在崇明岛，我们今年春节后并购了1980亩的生态农业基地，是九大部委共同授予的国家级的示范合作社，是‘博士农场’，基地理事长是人大代表、三八红旗手，以前某著名生鲜平台都从我们基地采购蔬菜”“我们去年一年的营收，单个项目超过了一个亿”……

热情洋溢地介绍后，超然国旅主持人直入正题，推荐起了“旅游卡”产品，“旅游卡”的价位包括2万元、3万元、5万元、10万元和20万元，“当你认购2万元旅游卡的时候，我们周期6个月，每个月会给你返300元的积分，加起来是1800元积分。认购3万元旅游卡时候，总共获赠2400积分……”主持人口中的积分，实际就是黄虹所说的利息。“整个市场大家都知道，银行的利率下降得非常快，目前一年期的存款利率降到了0.95%。”为了让老人放心，主持人称公司会把相应价值的某寺庙的“地宫福位”产证押在投资人处，到期还能退还所有本金。

现场气氛火热，不少老人纷纷掏出上万真金白银，期待每个月收获高额返利，赚上一笔。主持人则不停播报着某某老人选购了几万元旅游卡，记者听到，甚至有老人一口气购买了两张20万元储值卡。

有的老人说没有带那么多现金，主持人称没关系，“可以先交定金，三天内到公司完成尾款，一样有效。”

记者探访崇明项目：理事长从未听过超然国旅

位于上海崇明的生态基地项目是哪个？虽然未提到具体的基地名称，但主持人的描述足够具体，崇明区仅位于西部某镇的一家某果蔬合作社符合条件。

5月28日下午，记者赶到该果蔬合作社，采访到了理事长本人。理事长向记者介绍说，合作社的股东有且仅有包括其在内的15名本地农民，她从未听说过“超然国旅”名字，更不存在今年春节后被超然国旅并购一事。

5月28日下午，记者到崇明西部某果蔬合作社核实项目情况。

记者告知旅游推介会售卖旅游卡情况后，理事长和现场工作人员一阵后怕，对老人的财产安全表示了担忧。

对于其中风险，记者采访了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、律师邢鑫。邢鑫认为，旅游公司以“旅游卡”的名义，以每月返利、到期返本、产权抵押等为诱饵吸引消费者购买大额旅游卡，存在刑事风险。旅游公司实际上并不具备吸收公众存款的功能，此行为可能涉及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。邢鑫分析，如果旅游公司并未给消费者返现或退还本金，也无返利的主观意思，那么旅游公司的行为因为其带有非法占有消费者财物的目的，又没有按照宣传给予消费者返利，具备欺诈情形，则可能涉嫌诈骗罪。

来源：上观新闻